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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这辈子都没给我们母女四人买过一次衣帽鞋袜和玩具,我以前一直以为父亲是个男人,不耐烦这些家长里短婆婆妈妈的琐事;况且他肚子里有几滴墨水,估计也不太会赚钱养家。直到四弟的到来,才将我这个过早下定的结论彻底颠覆了。父亲53岁才得到个宝贝儿子,自然无比珍爱,从给他起名就能看出。给四弟起名,几乎耗尽了父亲所有的聪明才智,他不知打了多少遍腹稿,才最终定为“超凡”二字,希望儿子将来脱颖而出、与众不同。

        超凡的出生,使父亲焕发出从未有过的生命活力,他很快就到城里找到了事,每次回来都带着大包小包,那是给超凡购买各种衣服、玩具和食品。原来他不是没有这份能耐,而是觉得我们根本不值得他付出,包括他曾经最宠爱的二姐,都及不上儿子的万分之一。那时农村还没有热水袋,但父亲的智慧是无穷的,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打过吊针的玻璃瓶,叫姆妈把瓶里灌满热水,外面再包上一层棉布,细心地放进儿子的被窝里,那应该就是当今通用的热水袋的雏形。我从来没享受过玻璃热水瓶的待遇,要不是看到超凡,都不知道世上还可以有这么温暖而舒适的被窝。

        大姐比超凡足足大二十岁,因此超凡出生没多久,她就出嫁了。大姐平时很节俭,但是在出嫁前个把月,突然剪掉了一头扎成马尾的长发,烫成了农村女孩子最时兴的金黄色大花鬈。大姐当天下班回来,父亲一见到她新做的头发,脸就阴得像要下雨,大姐赶紧坦白自己烫头发花了5块钱。父亲突然破口大骂,愤怒的词语冰雹似的噼里啪啦落在大姐身上,大姐当场被骂哭了。一连好几天,大姐下班回家,都会被父亲臭骂一顿。数年以后的一个夏天,由于蚊子太多,我花6.6元买了一瓶六神花露水,父亲得知后,同样把我痛骂一番。又过了一些年,超凡已是二十五六岁的男子汉了,长得身强体壮,我亲眼看见父亲慷慨地将十张百元大钞交给超凡,连眼都不眨一下。

        大姐出嫁的前两天,我放学回家后,由于吃晚饭时动作稍微慢了点,又被父亲责骂了一通。我一个人躲在稻草堆边哭得气咽声嘶,为自己备受父亲冷落、为大姐终要离开我而伤心,直到天完全黑透才回到家,没有人问过我一句,仿佛我根本不存在似的。

        当了十五年掌上明珠的二姐,因为超凡的出生、大姐的出嫁,一下子失宠了。父亲勒令她收起书包回家,跟大姐一样老老实实地去服装厂做工,把钱一文不少地交给家里。可她早已被惯成懒惰自私的性格,死活不肯去服装厂,是父亲一次次用铁锹把她逼去的。平生最宠爱她的人,就这样变成了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后来她接连大病了几场,父亲不仅没从她身上捞到分文,还倒贴给她一大笔医药费,他也无可奈何,只能随她去了。过了几年她嫁了人,从此与娘家老死不相往来。听说她在夫家照样好吃懒做,连丈夫生病都不知体贴照顾,但谁也管不着她了。

        超凡出生之前,我虽然备受父亲的冷落,但多少还能得到一点母爱,可是这点母爱也在我九岁那年永远地失去了。以前就算大姐不是父亲亲生的,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时,父亲也没表示过不让她吃好菜,只不过她比较自觉,不敢多夹好菜而已。二姐被逼辍学后,父亲也进城谋生,平时家里便只剩下我和姆妈、超凡三人。差点忘了告诉你,自从超凡出生后,我父亲就像打了鸡血似的,每一天都精神抖擞,他很快就在江城找到活,家里多少有点进账了。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那张又黑又小的破饭桌被分成截然不同的两部分,一边是超凡的,每顿饭都要么有鱼,鲫鱼、鲢鱼,或者冰冻的带鱼;要么有肉,一般是将猪肉剁得稀烂,再打个鸡蛋,在锅里蒸熟,叫做“水蒸蛋”。有时候还有难得一见的刺猬肉、鸽子肉、鹌鹑肉什么的,那么稀罕的东西,肯定又好吃又有营养。另一边则是我和姆妈的,全部是农村菜地里最常见的豆角、青菜、萝卜之类的素菜。我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尽量不往超凡那边的饭桌上看,但那菜香却毫无顾忌地飘过来,馋得流口水,我只好一次次地在心中告诫自己:“我是姐姐,应该多让着弟弟。”姆妈平时也是这样教导我的。

        你一定想象不到,我那时怎么老实到那种程度,每一天都面对如此巨大的不公平,为什么从来没敢说个“不”字?好像儿子和女儿的不平等是与生俱来的。连我自己都感到奇怪,我当初是怎么忍下来的,其实我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而已。多年以后,我看到一个教授在一篇散文中写道,有一天他期末考试,早晨临去上学前,他母亲特别把两个热乎乎的白煮蛋放进他荷包里,说考试用脑多,要加强营养。我当即感到鼻子酸酸的,我自幼长得瘦弱,一年四季口腔溃疡,姆妈从没带我去医院看过,只是骗我说是因为前一晚刷牙没刷干净,被老鼠舔过了,害得我曾一度感到自卑。从小学到高中,我经历了那么多大大小小的考试,她也没给我加强一次营养。

        或许是在家里逆来顺受惯了,长大后去给私人老板打工,我从来不敢对自己的工资提出异议,面对老板和同事的任何欺压,都不敢有丝毫流露,生怕因此而影响不好,被老板炒了鱿鱼,丢了饭碗。有的公司老板很狡猾,他不告诉你做这份工作该值多少钱,而是在应聘时要求员工自己写出一个薪水的期望值,如果你太老实不敢要价,他就欺你没商量,我也只敢写一个跟当地最低工资标准差不多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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