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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康梦庚步入...庚步入园来,见景物幽妍,十分可爱。因问那老儿道:“这座园子实是谁家所构,却有这般幽雅?”老儿道:“苏城之外有东西两园,都有绝妙景致。此间便叫做东园,一向原有这些游人往来,扶妓张筵,寻芳拾翠,终日玉人檀板,稚女清歌,四时不绝。相公,不见千家诗上有个‘东园载酒西园醉’么?只因旧年将这一带院子赁与人家居住,故把园墙砌断,只留这两扇小门在此僻静去处,杜绝了这些闲人往来,繁华境界,已萧条大半了。”康梦庚道:“清雅些正好,何必尚此纤稼俗态。不知可还有什出尘去处?并烦引我去走走。”老儿道:“有是还有,只不敢领相公入去,恐内里知道不便。”康梦庚道:“我还要替你用力,道好所在,便值不得和我步步。”那老儿笑道:“又唐突了相公,只是那节事毕竟要你照顾的。”康梦庚道:“这不消说得。”老儿道:“我同相公沿这一带石墙走去,转过曲水桥,有座玩花亭,亭之四周种植时花卉,倒也可观。”康梦庚道:“这等甚妙。”便同着那老儿缓缓步至亭下。

        只见那亭子有数间广阔,回廊四绕,台沼空明,碧牖玲珑,朱梁藻耀。以及茶铛琴几,无不点缀精妍,而画箧诗筒,到处笔花相映。老儿向康梦庚指说道:“这亭子四时景物不凋:每逢春日,就有山茶牡丹,碧桃红药,燕子双飞,莺声目见-;夏则荷蕖莲叶,沼-鸳鸯,茉莉纷披,荼掩映;至于秋景,则有海棠金粟,篱菊鞠蓉,曲榭迎凉,高台邀月;到冬日,梨花赛雪,梅蕊含春,远山尽列琼瑶,近树皆飞珠玉。所以我家小姐极爱这亭子,常常到此闲游,竟日不去,屡屡吟诗寄兴,写满壁间。只因往来游玩的人,没一个和得他来,故此尽情刷去,不留一字。”康梦庚顿足道:“闺人搦管传心,琳琅四壁,且阳春和寡,足见仙才。只可惜我无缘,来迟了些,不及见其一二,岂非恨事!”老儿道:“相公既会看诗,则后边轩子里围墙之下,尚有一二首未曾抹去。同到那边看看如何?”康梦庚道:“这等一发妙了。”便同走下亭子,转到后轩。

        康梦庚看那轩子,栽花累石,更为清雅。抬头见粉墙之上,果有几行细草,写得龙蛇飞动,及观其诗,乃是七言短句,题曰春词二首,念其诗云:

        金钩双控燕来家,夹岸春风万柳斜。

        却怪诗人躁俗笔,误将香艳咏名花。

        又:

        碧管红牙金缕词,断肠春色燕飞诗。

        莫言此曲深幽怨,说与东风那得知。

        成都冯玉如漫草

        康梦庚看完,大赞道:“此诗含情写怨、优柔不迫,真三百篇之业蕴!如此才女,今日方得一遇。”因问老儿道:“此诗既是你家小姐所作,不知小姐何等物色,乃有此仙才?幸为我说个详细。”老儿道:“相公你问他怎的?快些出去罢。恐小姐得知,累我淘气哩。”康梦庚道:“我因见小姐诗才俊妙,所以相问,何必见拒?”老儿道:“有个缘故,我家小姐性子高尚,虽有才美,却不许传扬与外人知道,诚恐愚夫俗子胡猜妄说,村巷喧传,芳名有愧,故此内外严密,声息不通。今日领相公进来游玩,已是大犯规约,岂敢再将小姐根底轻易传扬。”康梦庚笑道:“我虽不才,幸不比愚夫俗子,若不与我说知,我便到明日也不出去,倒在这轩子里坐两日再处。”那老儿没法,只得转口道:“相公要我说也不妨,只是我下人粗蠢,说不尽小姐这些深意,相公自己领会便了。”康梦庚见他肯说,便在袖里摸出个小纸封来,递与他道:“我方才偶尔散步,聊带此杖头,转送你买杯茶吃。”老儿接了,喜从天降,便道:“怎敢领相公赏赐。相公请在这石凳上坐了,待我细说。我家主姓冯,是成都府人,在山东潞安府做过都督。只因王屋山有起大盗,用个妖术军师,致我家老爷失机拿问。这位小姐代父立功,杀了大盗沈昌国,老爷方得开释,降补苏州卫指挥命名。”康梦庚大惊道:“小姐闺秀,怎会出阵,又能诛戳渠魁?只怕未必有此事。”老儿道:“小人怎么说谎?我家老爷并无子息,止有这位小姐,年才一十六岁。幼习兵法,善用权谋,其行师演阵,虽古名将不能有此。至于词赋精工,书法艳雅,玉不能比其温润,花不足拟其丽娟。若针指女红、棋琴书画,则又不学而能,般般兼绝。老爷去世,治丧举殡,小姐独立支持,奈归程迢递,路途艰难,暂赁此东园住下。自幼至今,虽求亲者不离其户,小姐直要人才配得过的才肯应允。相公,你道世上还有这样一个全才么?若寻常俊秀、世俗文人,小姐又不屑相配,所以十数年来,选择过千千万万,再没一人中意,岂非天靳良缘,人才难得?”康梦庚听了道:“依你这等说来,那冯小姐是个人间第一、世上无双的了。我正为求那第一等才貌,故费了多少心机,今小姐又若有心而待,彼此情深,岂非同调?怎生与我在小姐面前通个信儿,可以见得一见么?”老儿道:“相公说混话。我家小姐何等古怪,轻易说个见面!就是我这老儿,不过外边使用的人怎么敢与小姐说得这事?”康梦庚道:“你既不敢相引,又无婢仆可以传心,终不然眼睁睁错过不成!”因复想一想道:“除非待我将壁间的诗和他两首,等小姐看见,或有好意,亦不可知。”老儿道:“这使不得。今日相公此来,只好瞒过小姐。若反在壁上和诗,倘小姐发恼,教我如何担当得起?”康梦庚道:“不妨。若小姐见诗发怒,你只推出外不知。倘有见怜之意,你便将我方才的意思直说,有些机会,可就到白公堤下处来寻找。重重谢你,断不失信。”那老儿说着相谢,便不推阻,反往亭子里取出笔砚。康梦庚拈起笔来,依韵和了二首,便对老儿道:“如今我且别去,此事万望留神。”老儿道:“何消相公嘱咐。”送康梦庚出了园门,仍旧掩着,自去灌园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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