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柔没想到几天后梅玲把她叫到阶梯教室,给她手里塞了一个东西就头也不回地又去自习了。石柔低头看了一眼,居然是枚崭新的口红,价格无论多少,肯定比她之前丢的那个便宜货要贵许多。石柔没敢回去查那枚口红的价格,她怕她心太虚。同时为着她在人家背后说人家母亲的事,石柔心里老觉得烫了块疙瘩,一跳一跳地疼。

        那之后石柔和梅玲的关系依然没什么缓和的余地,两人依然在宿舍里磕磕碰碰,不时吵架拌嘴,一如既往地不算和平但也没很过分。只是不知为何,石柔不再像以前那么张扬地顶撞梅玲了,而梅玲也不如以前那样专横地指使她们宿舍的女孩子们干这干那了,吵架的语气也小了些。两人心里似乎都藏着天大的事,只是碍于彼此不是朋友,似乎永远也不能敞开心扉对彼此说道。但不说清楚,就总是感觉差点什么,石柔只好把这事跟母亲说了一遍,母亲指责她,你也太刻薄了些,每个母亲都不容易,你这样羞辱人家母亲,比当面骂梅玲更叫她难过呢。

        石柔觉得母亲说得对,她想与其让这事一直不明不白地纠缠着她,不如寻个空把事情跟梅玲说一说,要是当面道歉太难,她可以给梅玲写封信,反正她笔头功夫好。她就这么盘算着这件事,晚上想白天也想,直到打饭的食堂阿姨叫醒她:同学,要什么菜?

        石柔一下子大脑空白,眼前给她打饭的阿姨刚好是梅玲的妈妈!她吓得手忙脚乱起来,混乱中不加思考地随便要了两个菜。梅玲妈妈不认识她,很和蔼地将饭盒给她盛得满满地,一面笑着跟她说,小姑娘,太瘦啦,多吃一点啦……石柔接过饭盒的时候,看到梅玲妈妈两只手晒得奇黑,布满老茧。

        石柔的不安一天天被放大,可是却无的放矢。无论如何,对梅玲道歉对她来说都难比登天!她虽然知道自己有些事对不起梅玲,但梅玲那趾高气扬的态度让她也软不下来!她给梅玲写的道歉信总是删删改改,最后成为一页空白。然后她不得不烦乱地跑出宿舍,在学校操场上烦躁地一圈一圈跑起来。

        石柔决定再也不向梅玲低头和道歉是在不久之后两人一起参加志愿活动的时候。学校为新生规定了志愿时长,石柔懒懒散散地总是拖着不去参加,导致最后快要统计志愿时长的时候这才乱了阵脚。她在年级群里找了一个女孩子,顶替那女生去附近的特殊幼儿园做一下午志愿,勉勉强强能凑齐自己的新生志愿时长。

        石柔当天下午跑到那特殊幼儿园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梅玲也在那儿。石柔有些不自然地问她,你也是第一次来?——没话找话罢了——却叫梅玲瞪了她一眼,硬生生地顶回去,我可不像你,我都做了半学期了。石柔脸一红,奈何又不认识做志愿的其他学生,只得先问问梅玲情况。梅玲说,你别把这志愿想得太轻松,这是所有志愿里最累人的,而且你面对的都是些自闭症儿童、唐氏患儿,跟一般的小孩子不一样,你得当心。石柔瘪着嘴,她又怨恨起梅玲的居高临下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志愿活动吗,能有多难?比高考还难吗?她还真不信了。

        直到进了幼儿园里面,石柔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天真无邪。那些特殊儿童不仅长相怪异,而且行为举止更是与普通调皮捣蛋的小孩子完全不同,有的不时发出嗯嗯啊啊的怪叫,有的满地乱爬像只失控的蜈蚣,还有的孩子手里抓到什么吃什么,志愿者不得不一遍遍地掰着他的嘴把吃进去的纸屑和积木都掏出来。石柔光是站在外面看就感到心惊肉跳,她哪儿做过这些事……所以她只能暗中祈祷到时候能给她分配一个稍微正常一点的孩子,叫她别那么难以忍受。

        石柔领走的这个小孩子倒是看着没什么问题,不吵不闹,但是眼神呆滞,而且一直不受控地流口水。石柔的工作大约就是给他擦一下午口水。虽然石柔领的这个活儿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其他志愿者有的满楼乱跑着捉那些不听话的小孩,气得大喊大叫,劳心劳神劳身。但即使如此,石柔还是在反复擦口水的动作中感受到一丝诡异的恶心感,尤其是她一个不留神来不及擦的时候,男孩已经把口水滴到了她的大腿上。

        石柔皱着眉恶心地干呕起来,赶紧摸出湿巾使劲儿擦自己身上沾染的口水,同时干脆扯掉了男孩前襟上挂着的早已被口水浸湿了的布片,也不管他,就让他自顾自地流口水。石柔丢下男孩,离开志愿工作岗位后到处溜达,无意中发现梅玲正带着一帮患儿在一个堆满彩色积木的小房间里唱歌。她便站在门口偷看了一会儿,梅玲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石柔老跟人说她像个屠夫。而那些小孩子则个个口眼歪斜,或是摇头晃脑或是扭曲地围坐在梅玲旁边,还都拍着手跟着梅玲的节拍,笑嘻嘻地淌了一地口水。这画面滑稽又好笑,石柔心想,又丑陋,却又伴着一丝温情。她想,梅玲或许也只是假惺惺的想要完成任务拿志愿时长呢,她才不是真心喜欢跟这些丑陋不堪的残疾儿童玩耍呢。但她又想,梅玲说她都干了半学期了,想来她还真有毅力。

        一会儿梅玲发现了扒在门口偷看的石柔,她立刻打住歌声,跑到门口问她,你看我干什么?你怎么不去带你的小朋友?石柔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说我太无聊啦,那小孩子一天能流一斤口水,又臭又黏,恶心死了。梅玲脸色刷地变了,她狠狠推开石柔道,你把他留在哪儿了?这些孩子不能没人看护!石柔被梅玲的脸色吓到了,小声说,就,就在二楼嘛……

        梅玲冲上二楼,那无人看管的男孩正嚎啕大哭,满脸满身脏兮兮的口水,且失禁后拉得地上全是黏糊糊的黄色。石柔也跟着跑上来,看见这狼藉的一片,傻了眼。梅玲不嫌脏,扑上去赶紧给那男孩擦一把口水后抱着他跑到卫生间,其他志愿者也闻讯跑上来,都这帮一点那帮一下的,把地上的脏东西都清理干净。石柔全程都只能傻乎乎地站着,像个局外人,她忽然感到一种她无法言明的被世界割裂开的感觉。

        梅玲在卫生间折腾了半个多少时,总算把男孩拉在裤裆里的东西都清洗一遍。她带着小孩子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臭烘烘的。石柔绞着手指头愧疚地站在一边,梅玲作为这次志愿活动的小领导,毫不客气地、劈头盖脸地把石柔狠狠骂了一顿:

        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儿爱心!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安分守己,只有你这儿不能干那儿不能干!你是个公主,就老老实实叫人伺候着你别来做志愿!你还敢自称你是法律人,你真是给我们法大人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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