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江陵嗤之以鼻,冷哼两声,不过终究是负伤不轻,艰难收起腿来,侧身瞥过眼老掌柜,“不该凭现如今的模样论断当年,但我只信得过我亲眼所见,当年如何起家,在下从不在意,况且历来就认个死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道理如何都不能有差。”
像眼前这掌柜般,只乐意得好处,却从来不愿撞霉运的主,在这沣城当中,韩江陵见过无数,食人血肉时节,偏要言说是自己本事高明,而有朝一日遭人算计过后,又大呼小叫有天大冤屈,好像每一位从付瑰茹处借银钱的主儿,皆要有如此一番说辞,却不晓得到底是替自己找寻个冠冕堂皇理由,还是想起自个儿春秋鼎盛时,再对照如今不算惨淡的惨淡景象,甚是不甘心。
老掌柜显然亦是知晓,韩江陵有这番说辞候着,且这话不加琢磨。似乎的确是这么一回事,于情于理,欠下好大银钱亏空,都有些说不出理来,所以沉默半晌,终究还是同韩江陵闲扯过两句。
沣城内外,皆有那等凭
一膀力气过活的辛劳人家,更是有那等祖辈只晓得躬耕,别无其余本事之人,既无银钱家当,也无供儿郎出入学堂书社的能耐,况且即使是有人家舍命将后辈送入学堂书社,照旧讨取不得一官半职,外丙城虽小,达官显贵沆瀣一气,世家望族放眼无穷无尽,也如何都轮不到寻常百姓家中儿郎登官拜吏,即使沣城时常扩城,多出许多官职,寒门亦是无一丝一毫步入仕途的良机。所以古往今来,沣城外丙城连同沣城之外,寻常百姓中最是寻常的营生,乃是农道。
而沣城田产从来就不曾落到事农耕者的寻常百姓手中,即使有愿出城耕种者,竟需连年将产出粮米递送至家有田产之人手上,即使到丰年时节,家中亦剩不下甚粮米银钱,莫说前去沿街售卖,连一家当中一载间的口粮都未必能留下多少来,究其缘由,便是家有田产者连年增收,任凭那些位躬耕田舍郎有天大的本领,亦仅能勉强糊口。
既有糊口营生,总比起其余行当强出些许,一来是生疏,二来便是大多人非是不思进,而是着实找寻不得出路,近乎从生而至死,所见所闻唯有寥寥,于是代代替人困苦耕种,而钱粮大多都替旁人辛苦奔争,自家依旧是家徒四壁。
沣城当中许多平地起家者,老朽算是颇有几分能耐的,单单是凭卖茶的功夫,经二三十载辛苦就盘下这么处茶楼
,而老朽之所以能盘下此地茶楼,自身有祖辈传授的煮茶功夫外,勤恳劳碌不知疲倦,还有便是运气比旁人都要好些,恰好时值沣城当中蒸蒸日上的好光景,即使是那等本事稀松的武夫,同代当中也有不少踏入官衙当中的,天时地利人和,皆遭老朽占去些许,才得以有后来的布武茶楼。可老朽的本领,当真是比旁人要大?倒也不见得,遇风云得以化龙,可倘若是终生风平浪静,即使有化龙的本领,大势当前,照旧无用。
尽管韩江陵不愿信这等言语,可并未从老掌柜口中听出半点虚情假意来。
“人是会变的,倘若你也吃过我这般苦头,耗费甲子光阴才艰难在这吃人的沣城里,找寻到这么一处落脚地,那倘若是有朝一日,流年不利,内甲城中达官显贵狠命增叠朱批,恨不得将人人怀中银钱连同肚肠都一并扯将出来,到那时节,你便会想无论如何都要将此地保全下来,毕竟辛苦大半生,仅有这么一处还算富丽堂皇的茶楼,能叫人觉得这一甲子光阴,不曾白过。”
茶楼对街,棚屋被人重新撑起,连番加固过主梁,周遭许多前来帮忙之人,早已浑身湿透,但人们面皮上皆是挂起笑意来,瞧这处棚屋能遮风挡雨,难免有雀跃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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