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往南进入克耶邦,仰光越来越近,路途却变得坎坷。
正值地方武装和国家政府斗得火热的日子,四处都是关卡和雷区,兜兜转转绕了不少路,抵达帕桑镇时已经是去年九月。正碰上这里发大洪水,二滩水库泄洪时阵仗吓人得多,于是他一点不见怪,仗着自己身体好,撸起裤脚便踩入深及大腿的浑黄泥水中,和本地人一并推起救援筏子来。半个月后水位退下,救灾告一段落,被大水冲走据点的小匪帮又开始作乱,拦下运木材的赈灾皮卡,割下司机一只耳朵扔在镇口,传信要镇民一手掏钱、一手取货。
那司机和陈责一起救过灾,同吃同睡,缘分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他打算撒手不管,可突然想起对方曾答应免费捎他去仰光,于是一下没忍住,做了一个现在想来应该算是不太正确的选择——挥拳撂翻传信的马仔,剁下一根小指头回敬给匪帮,与对方的梁子也就此结下。
陈责实在厌烦了躲躲藏藏,料到自己的住所信息会被镇民出卖,干脆晚上睡觉时在枕头下放把砍刀,守株待兔,打算来一个剁一个。那个气压低沉的东南亚夜晚,暴雨轰雷压住了所有狗吠与足音,闪电划开天空、刀刃划破皮肉,扭打交锋中敌众我寡形势不妙,他随手抱住一人便从竹屋二楼破窗翻下,坠落时用来垫了背,摔入泥泞中还不忘夺走对方腰间的匕首。
匪老大选择雨夜里带着三名小弟来偷袭,刚交手就被做掉一个,怒火冲天中拿缅语几里哇啦大骂,意思是捉住这狗崽子。可看似往外逃,不要命的陈责却杀了个回马枪,剩余匪帮三人下楼追人时正好撞见气势汹汹大跨步往梯阶上迈的陈责,一时半会儿竟没反应过来。就趁着匪徒以为自己在乌漆嘛黑中看错人的功夫,陈责手里的利刃瞬时自下而上沿肋骨缝隙捅进去,最前方的倒霉蛋肺都被扎穿,哀嚎着撞断护栏,从楼梯上滚落。
血雾喷到陈责脸上,烫的,他几年没伤过人,久违动起手来竟比当年还顺畅狠辣。
匪老大再顾不及一切,掏出怀里的手枪,在黑暗里朝着陈责就是砰的一下。膛线火花、硝烟弥漫,陈责此前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有把喷子,听完这轰响才开始后怕,毕竟身在缅甸。然而几近令人昏厥的冲击力在左肩炸开,烧灼的贯穿痛,沸血还里带着金属和烟的焦臭味。逃跑只会继续挨枪,于是咬牙强忍钻骨剧痛,匕首一捏,趁套筒抛壳复位的瞬间捅穿对方手掌、夺过枪来,随后手腕抖都不带抖,提起枪柄便草草扣动扳机,雷鸣声盖过枪声,匪老大腹腔被开了个洞。
最后一人,是匪帮中最胆小懦弱、最不敢冲在阵前却又嚷得最大声的一位,在陈责再次射击前便被吓得抱头逃窜。陈责手臂缓慢垂下,面无表情朝着木地板又连开数枪,直至耗尽子弹,咔哒咔哒的空膛声激醒他,才惊觉自己虎口都被震裂,四肢冰凉脱力,猛一下,整个人重重载倒在了楼梯间。
疾风甚雨掀翻竹篾树皮搭成的破屋顶,房外棵棵橡胶树枝叶披离,猎猎抖响。匪老大似乎也还有一口气,发出苟延残喘的嘶溜声,不知在向哪里爬去。但重伤的陈责已然无法顾及,豪雨灌进屋内,打在陈责在眼珠,他眼皮都不动一下,就这样安安静静躺在木阶上,等着雨水从左肩弹孔灌进,将体内的血液与孽债全部冲洗干净。不休苦雨是一根根连接天地的白绳,却并不打算升谁入极乐净土,只将人挞进更深的炼狱。身下木阶一级一级瀑布汇淌起来,成为一条淡血色的溪涧,又带给陈责那种被拥托在水上的感觉,于是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真要死了,毕竟几年前他就假死过一次,冥冥中这几年竟算是偷来的好日子。载浮载沉之间,记忆和悬河一样湍急,陈责眼前回溯起自己这辈子斗殴干架、敲诈勒索、荒诞无趣,直到最后他绝不是没有遗言,可嘴唇翕合只一下,没来得及喃出半句,便失去了意识。
次日清晨,躺了半夜的陈责和匪老大一道被人搀扶起,一个活着,一个死了。这是他第一次杀人,连上膛退膛都不懂,用起枪来竟如此熟畅上手。清醒过来后,他才开始反感自己念不来书挣不来钱,偏偏在这种无意义的地方似乎真有点得天独厚的才能。
类似的冲突在缅甸不奇怪,没人把陈责当英雄,却也没人因他身上背了条命便另眼相看。得救的司机付给陈责一小笔医药费,范统为他处理伤口取出弹片,笑陈责无枪搏有枪,还好对方是群杂毛,顶了天掏出这把格洛克小手枪,要真惹上周边那些民地武,一人一柄AK扫射,他人早没了。这里动荡十几年了,还处于无政府状态,也没警察问话,最后不了了之,活生生一桩命案就这样过去。
养枪伤要花好久的时间,于是陈责长租下那间克伦族竹屋。讨回来的木材,其中一大根用来修缮昨夜打斗中撞烂的窗户和栏杆,也算没有白忙。
这一住,距他出境就已是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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