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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发热了。

        我能够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是因为手掌正滑腻地合在他两腿之间,细致地感受着这具身体每一丝濒死的颤栗。

        扶苏…扶苏…!好哥哥…你饶了我吧。

        医生瑟瑟发抖,求我松一松,放他去吧。他是那么乖的一个人,与我实在不相同。那些差别信手可数,就比如我的眼睛是细长的凤形,他则生就一双杏眼——男孩通常像他的母亲。这样的眼睛,这样的面目,要笑起来才漂亮,落泪的时候便欠两分光彩,水汽上升化云,浓阴逐渐聚拢,而后天地都暗淡了——他若放声哭出来,就给人这样的观感。不幸的是此时他正小口喘着气,泪眼朦胧,额发弯曲地粘在脸上,本能地往那头雪白长发后面躲,像雨打风吹后湿哒哒的梅花;但万幸的是,他不肯叫出声,于是天地还不至于黑透,眼前灰蒙蒙的,更衬出下面梅花的皎白。羞耻感有时不利己,反而愉悦了别人的眼睛。

        这么傻,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看来毕之把你照顾得真好,傻得一点都不像我。不做皇帝,不生宫廷,因此不懂也成了一种幸运。

        你不许这样叫他,那是我的哥哥。

        胡亥闻言,一时咬重了他的肩膀,齿痕印在上面深刻如月弯,银白发丝弄脏也不顾,就这样散开,柔顺铺满了整张床,像一匹绸缎或者白云,蓦然把两个人都托了起来。牡丹花纹的床单揉皱了,宛如尸山血海。分明是一把染血的刀,见这类惨案绝乎不少,却要在他眼前把自己伪装成不染尘埃的东西。

        我觉得他此刻尤其好看,像护食的小兽冲人龇牙咧嘴,于森白刀刃上映出自己一口残缺的齿。我便笑了笑,观其面色惨白,更觉动人。我并非看不起他,可以说从过去到现在,我从未看轻过他一分。因为他是我的弟弟,是父皇从玉上亲手斩下的另外一块,我一半的骨血都长在了他的身上,所以我生来就理应爱他,就像爱护自己的小指,见他流泪必定涌生万般不忍。

        然后无可奈何地说,好吧,好吧。

        ——然而往深处想,这份责任有另一层意思:若他不哭泣,我便不用动情。扶苏对胡亥,本就是赢氏血脉中一种因为所以般的爱情。

        小兽喉咙里传来呜呜的吼声,看的是我,咬住的是医生,语气中除了例行的哀求,仿佛还有别的什么难缠情绪。我极为释然,士别三日还应刮目相看,千年不见,他都能杀了人再倒挂在路灯上,我怎能还当他是那个只会喊皇兄的小孩。

        我诧异之余,隐隐生出欣慰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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