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峤生长在南方,餐饭以米粥为主;而渭州地处北方,主食以面食和肉类为主;他性格温顺,尤其不愿意拂了别人的好意,所以尽管一开始有些不习惯,但无论阿轻给他端上来什么都乖巧吃完;谁知他孕期食欲增加,胃口大开,吃惯了之后反倒越来越觉得可口,每顿饭竟然要多吃一张饼或一碗馎饦才罢休。

        渭州靠近西域,日照充足,夏季正是各式水果丰收的季节。尤其皮薄肉脆的甜瓜,外皮或青或绿,其棱或有或无,其瓤或白或红。魏文帝曹丕用“浮甘瓜于清泉,沉朱李于寒水”[6]来消夏。阿轻也不甘示弱,每日买它一个,抱回家镇在冰凉的井水中;晚上吃过晚饭,便跟沈峤两人躺在院子里的凉椅上,一人一半分而食之,顿时觉得暑意也退了大半。

        吴伯无奈看着院子里的一大一小两位祖宗,道,“天时虽热,不可贪凉;瓜果虽美,不可多食。大晚上吃了那么大一碗冷淘,现在又吃掉一个瓜,你们也不怕闹肚子?”

        虽然立秋已过,此时却还在三伏中,天气依然炎热。阿轻一边用勺子舀着自己怀里的那半西瓜,一边对答如流道:“‘伏包秋,凉悠悠;秋包伏,热得哭’。吴伯,我们都快热哭了,还不让吃块西瓜呀?”

        沈峤的吃法则更为矜持,他先是将瓜瓤切成小块装在琉璃碗里,再拿签子一块一块扎着吃。此时竟然帮腔道:“阿轻说的有理,今年是秋包伏,暑气还没消。再说现在正是应季,这瓜州产的西瓜好甜,之前我在别处竟没有吃过这样好的。吴伯也来尝尝罢?”

        吴伯说不过他们,只好悻悻地回自己房中去。一边走一边纳罕:明明之前跟晏无师一起来借住的时候,沈峤的饭量极小,镇日吃点清粥小菜就饱。怎么最近食量变得跟阿轻这个正在长身体的半大孩子似的?

        诗曰:“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是说大火星向西移动,预示着天气将由盛暑转凉,需要添置秋冬的衣服了。于是到了中秋,吴伯便开始准备换季的衣服。他将整间院子的每个房里扫荡一遍,竟搜出不少晏无师的衣服。这种东西,按理是该烧给衣物原主人,好令他在那个世界也有秋、冬衣可穿的。吴伯有些心疼,但想想这屋里也没人跟晏无师一样尺寸;沈郎君的个子虽勉强能穿上,但这死人的东西多少还是沾了些晦气,谁知道别人会不会忌讳。于是在院子里点了一堆火,一件件地烧了起来。

        沈峤闻见烟味从屋子里出来,他从小是节俭成性的,浣月宗这暴殄天物的做派看得他眼皮子直跳,忙道:“要么先别烧了?我看这冬天的斗篷什么的,好像我也能穿得上…”吴伯看他丝毫不忌讳,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便把手上没来得及烧掉的几件衣服呈上,道,“那沈郎君看看有没有能入眼的,不需要的再吩咐一声我拿去处理掉。”

        沈峤接过衣服说“我看看”,便走到自己房里。一关上门他就开始懊悔:现在他毕竟借住在别人家里,下人再怎么浪费也轮不到他来管教,一边反省自己是不是太逾矩,一边腹诽道“这是什么样的大户人家啊”。他看看晏无师留下来的衣服,不必说自是些上好的绸缎衣料,甚至有一件葱白色羽纱面白狐狸皮里子的鹤氅[7],只这一件衣服怕是就能抵得上玄都山上下一年的伙食费。沈峤将什么冬天穿的貂裘、鹤氅都叠起来收进柜子,床上却还留下一件晏无师日常穿的浅水青色袍子。

        他轻轻将这衣服拿起,却闻得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从衣袖中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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