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汉武帝灭匈奴、使张骞通丝路,及东汉光武帝伐南越拓宽疆域后,西域及南越香料源源不断涌入。是以魏晋南北朝从皇室到贵族男女都盛行熏衣佩香,比如名臣荀彧便自制“荀令十里香”,香气馥郁,能萦绕三日不绝[8]。晏无师出身南朝士族,于香道一事上自然也不逞多让。不过他不怎么喜欢时下流行的花果香型,觉得太过浓郁;而是偏爱味道稍淡的木香,他常用来熏衣的香丸便是以雪松、乌木为主料,辅以龙脑、广藿香与安息香,最后添入佛手柑与天竺葵而成。初时给人印象并不强烈,却留香悠远,若即若离,闻过一次便使人难以忘怀。[9]

        沈峤再次闻到这味道,只觉得浑身一震,骨头也酥了一半。二人几年间耳鬓厮磨,每次受伤都是晏无师将他抱着回去;之前中了相见欢之毒,他的嗅觉并不敏锐;清除余毒之后五感恢复,自然很熟悉晏无师身上的熏香。与这气味相关的记忆里,沈峤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一是二人从渭州取道岐山去往长安,在凤州城被合欢宗诸人围攻;二人都受了伤跑到山里,沈峤实在走不动路,让他先走自己留下断后;对方笑说“桑景行看你这样还不连皮带骨吞下去”,便将他背在身上,翻过一座山去破庙躲藏;二是在试剑大会被狐鹿估打得吐血、对方欲下杀手时,晏无师横空出现将他掠走,抱着他从青城山一路脚不沾地跑到遂州。

        现在回想起,自己这么大一个成人,也难得晏无师或背或抱,脚下还能走得平稳无比。每当沈峤靠在他身上,呼吸间都是对方身上的气息,仿佛置身于清晨浓雾弥漫的雪松林中;又似有一缕木料焚烧后的味道,就像小时候下雨天坐在山上道观的门槛上,看殿前的香炉四周缭绕的青烟溶入无边丝雨,心中充满安稳和平静。

        习武之人,即使日常睡眠中也会分出一丝心神留意外界;但那些时候自己趴在对方身上,被这温暖而安心的味道环绕,竟是毫无防备睡着了。

        这熟悉的气息仿佛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打开了记忆闸门上的开关,令那些印象渺茫的往事如上游河水般滔滔不绝涌出。

        幸好在这时候,阿轻来喊他用晚膳。沈峤便将这衣服随手一团,丢在枕边。

        今日是中秋,阿轻做了许多好菜,说要请大家贴秋膘。吴伯一边帮他端盘子上桌来,一边念着:“鳝丝浇冷淘,白切羊肉,砂锅鲫鱼汤,凉拌秋葵,芝麻胡饼…我说,怎么尽是些热性的东西?”

        阿轻嬉皮笑脸地说:“反正一会还要吃西瓜的嘛,一冷一热正好中和掉了。”

        鳝丝用油煎得焦脆,羊肉甘肥而鲫鱼鲜嫩,令阿轻这样的肉食爱好者大快朵颐;吴伯上了年纪,平日不怎么吃肉,这一日也是禁不住诱惑吃了好几口;这些菜多是沈峤喜欢的,自然吃得极为香甜。

        三人吃完饭,阿轻端上切好的西瓜,践行他的冷热中和理论;沈峤却想起一件尴尬的事,只能无奈推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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