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柔记得那是一个深夜,邹正疲惫不堪地连续加完几天班回到家里,石柔满心不悦,端出冰箱里的驴打滚说她从前天就特意给他一直留着,直到他晚归导致那盒驴打滚开始长毛发霉。石柔觉得自己的心意被糟蹋了。邹正不忍爱妻苦苦等着他,便不断道歉说自己被分到了跨省的一个要案,现在他们团队上下都忙作一团,脱不开身。哄好石柔,邹正见她没有不高兴了,这才艰难地跟她开口,说这次的涉黑案件他必须得去外省出差一个多月。石柔大为吃惊,说你怎么不早跟我说?这么大的事!这些天疫情虽然控制一些,但全国各地还不时都有爆发的,你现在去怎么能行?不能去!

        邹正沉默着坐进沙发里,石柔又坐到他旁边,说你那个案子我看了,牵涉的人太多!而且……你也知道!内部消息说还牵扯到省级保护伞,不是你我这种小人物能轻易查得清的!我爸在自治区法院,他比你我知道得门儿清,这事扯到政治,还得中央派人去查才有希望,你不能去!你要是去了,必然凶多吉少,去了人家的地盘,弯弯绕绕咱们不清楚,不知道人家要怎样整治你!兴许还有人身危险!

        邹正沉默地蹙着眉,艰难地将石柔放在他胳膊上的手拿掉。他温柔却也异常坚定地看着爱妻说,我知道,所有人跟我分析的利害我都知道。法院现在没人愿意挑这个大梁,只有我和我师父两个人还挣扎着。石柔,咱们都是法大出来的,我想,说一千道一万,为了自己的苟且其实毫无意义,你还记得我们的入学誓词吧?挥法律之利剑,持正义之天平,除人间之邪恶,守政法之圣洁。我没日没夜看了好几遍卷宗,实在不忍心那些被欺压的百姓还活在那些恶魔的残虐之中,他们有的人给那些黑社会打断腿,还有被针扎失明的,被奸杀的妇女……他们是太苦了,求告无门……你说等中央的指示,可是我们等得了,他们等不了啊。

        石柔呆呆地看着爱人的眼神逐渐变得异常坚硬冰冷,她看着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说,我几天回来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件事,这一个月我注定是要对不起你了,但我要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石头,你也是法律人,你应该懂我……凌晨一点的车,我得收拾东西了。石柔不放人,她跑过去紧紧抱住邹正,求你了,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别去!我,我舍不得你……邹正的眼泪也滴下来,像是预感到自己的宿命,石柔,放手!你知道你拦不住我……石柔忽然哭起来喊道,你不许走!我怀孕了!邹正一愣,蓦地转过身来,紧紧盯着他的妻子,你说什么?石柔心虚地,我,我怀孕了,两个月了,你要是走了,我们母子怎么办?石柔焦急地拽着丈夫的衣袖,祈求他的一丝丝怜爱。可是,多年朝夕相处的经验让邹正本该上当受骗的这一次却保持了清醒,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无奈地摇摇头说,别骗我啦,我们不是一直都有保护措施吗。石柔急躁地跺脚大哭,我说怀了就是怀了!不信你带我去医院!她努力想要拖住他,不让他去那样凶险的地方,邹正却将她最后死死抱紧在怀里,眼泪打落在她发间。别闹了,石柔,等我回来,我们以后肯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石柔收到噩耗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她那时正忙着做一桩离婚案件的证据目录,正忙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她接到一个陌生来电,对方问,请问你是石柔女士吗?石柔觉得奇怪,一般如果是客户找她,肯定会称呼她石律师而不是女士。我是,您哪位?对方说他是x省警察局的,现在她家里有人出了点事,需要她到场处理一下。石柔第一个反应是诈骗电话,她冷笑道,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对方说,知道,你是律师。知道还想诈骗?石柔正生气地想要挂电话,对方却冷不丁说,不是诈骗,你丈夫邹正现在就在我们这里等你过来接他。石柔立刻僵在座位上呆住了。

        你不要慌,不是什么大事,对方似乎在谨慎地措辞,你带些他的衣服过来,我们这儿气温比北京低。石柔一下子紧张起来,他出什么事了?邹正到底出什么事了!对方沉默了很久也没有回答,只听到听筒那边传来石柔的抽泣。石柔断断续续地哭起来,你们不要伤害他,我是律师,有什么事,等我到场跟你们解释好吗,我爱人非常正直,他绝对不会知法犯法的……你们肯定误会他了,要是你们敢刑讯逼供,我会举证的……

        对方终于艰难的开口道,石律师,你先过来再说吧,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石柔没想到的是,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千百倍。

        她连夜买票赶到x省警察局的时候,首先看到的不是接待的警察,不是邹正,而是邹正坐在警察局长凳上的塌着背的母亲。妈……妈!石柔看到婆婆赶紧扑了过去,邹正的母亲失神地望着儿媳,眼圈又红又肿。你来了,小柔。邹母淡淡的说完,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了石柔的手。妈!邹正呢?你见过他没有?他现在在哪儿?他怎么不出来?是不是他们不让你见他?他们是不是打他了?他们打他打得怎么样?严重不严重?邹正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妈!妈!

        然而邹母只是绝望地看着儿媳,眼泪无声地淌了一遍又一遍。

        石柔焦急地站起来,跑到其他会客室找人。她拉扯出才从隔壁办公室出来的一个年轻的警卫员,同志,我要给我爱人送衣服,他现在在哪儿?你们怎么能把家属叫来但不让家属见人呢?石柔急得跺脚。警卫员看了她一眼,眼神很复杂,他问她,你是邹法官的爱人?对,石柔说。警卫员沉默着叹了一口气,跟我来吧。

        石柔最后见到的,是邹正被烧焦的尸体。一个年老些的警察听闻警卫员带石柔见了邹正,急得赶紧从混乱不堪的现场跑过来,刚进门就看见石柔呆呆愣愣地握着尸体焦黑的手,也不哭,也不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石律师……那老警察谨慎地走到她身边解释说,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吊桥忽然被炸断,十几辆车都掉了下去,当场起火……没人逃得出来……石柔看着她死去的爱人,曾经那么高大伟岸,被烧焦后就只缩成那么一点。老警察继续跟她说,你一定要节哀顺变,放宽心……人死不能复生,之后国家会好好补偿你们的……

        石柔忽然歇斯底里地喊起来,把一老一少两个警察都吓得为之一震。她死死抱住邹正躺着的小床往门口拖,嘴里语焉不详地爆裂开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字句。她也不知道她那时到底是怎么了,可是她混乱的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带邹正回家,她要回家,她一定要带他回家。

        石柔这边动静闹得太大了,十几个警察冲进来拦着她,有的从她手里拖拽邹正的尸体,有的忙着夹住她往外面拖。石柔大喊着,你们这帮恶棍!是你们炸断了桥!是你们杀了他!你们这帮杀人凶手!啊啊啊啊!……

        石柔!一声熟悉的声音将石柔从疯癫的崩溃中拉回现实,她回头看见父亲老泪纵横地从家里赶来,拨开层层的警察制服将她抱过来,石柔再也承受不住,抱着父亲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邹正、邹正死了!爸!我以后怎么办,邹正怎么办……他连衣服都没穿暖和就死了……石柔虐肝虐肠的哭声在警察局里萦绕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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